第二章

第二章 最後的夙願

有關雲雨晴生父的話題壹直都是雲雨晴壹家的禁忌，但這個禁忌更多的是體現在雲雨晴的身上，而非雲晴琳。

阿雅還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壹次雲雨晴的父親的是誰，那時候她的年齡還小，但已經從身邊親人的私下議論中隱約察覺到壹些異樣了，但她又無法抑制自己的好奇心，是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問起這個問題的。

但出乎阿雅的意料的是，雲晴琳居然正面回答了她的這個問題。

“那個人啊，估計還不知道晴晴的事情吧。”

說到這裏，雲晴琳自己搖了搖頭，又開口道：“他不可能知道的……畢竟晴晴的到來對於我來說也是壹個意外，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跟他分開壹段時間了。”

雲晴琳在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眼睛並沒有看著阿雅，她們是在廚房裏談起這件事的，而雲晴琳的眼神壹直都在註視著廚房門外，客廳的另壹頭正對著廚房的另壹扇門。

那是阿雅的臥室，同時也是雲晴琳的臥室，是這套面積局促的老式公寓樓內唯壹的房間。

阿雅還記得，自己當時因為家人不在家便被邀請到雲晴琳家裏吃飯，沒成想卻在餐桌上親眼目睹了雲雨晴與雲晴琳這對母女之間矛盾的爆發——說是矛盾，其實更像是雲雨晴在單方面地向雲晴琳發脾氣，最後雲雨晴連飯都沒吃完就跑進臥室摔上門壹個人生悶氣，而這場矛盾的起因便是“父親”這個話題。

而這，也是阿雅鼓起勇氣問出這個她早就心生疑慮的問題的起因。

“妳們……離婚了嗎？”

問出這句話的阿雅聲音帶著壹絲顫抖。

壹旁的雲晴琳敏感地察覺到了阿雅情緒的變化，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走到阿雅的身旁，動作輕柔地摟住了阿雅的身體。

雲晴琳知道為什麽阿雅會這麽問，因為這便是阿雅在面臨高考這樣壹個關鍵的人生十字路口卻依然無人關懷，甚至只能每天壹個人回到空蕩蕩的家中的原因。

“我們沒有離婚。我們只是……沒有再在壹起了。”雲晴琳輕輕地拍著阿雅的背，道出問題的答案。

“那妳們……”

“所以我說這是壹個意外，無論對於他還是我，都是。”雲晴琳溫柔地推開阿雅，繼而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兩人反轉的身高差已經讓她不能再和以前那樣輕易地做出這個動作了。

然後她繼續開口道：“晴晴，是老天爺送給我的禮物，她能順順利利地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已經很感激了，所以我的心裏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現在對我來說晴晴就是全部。”

“可是晴晴她……”阿雅說著，望向那扇緊閉的門。

盡管從廚房的位置聽不到任何異樣的聲音，甚至貼在門上也不會聽到，但阿雅知道雲雨晴在門後正在做什麽。

她在哭。

雲雨晴只把這件事告訴了給了阿雅壹個人，因為她不願意讓自己偷偷流淚這件事被別人知道——特別是雲晴琳，她的母親。這不只是因為雲雨晴內心的倔強，還因為雲雨晴心中那份她不願表露出來的體貼。

而聽到阿雅的話，雲晴琳臉上的笑意漸漸收斂，口中則發出壹聲微不可聞的嘆息。

“我知道我對不起晴晴，這是我欠她的最大的壹件事，我壹直都知道。”

“那為什麽……”

“為什麽不告訴她，她的爸爸是誰？”雲晴琳打斷了阿雅的話。

阿雅的聲音哽在了喉嚨裏，這的確是她此時最直接的想法，但看著雲晴琳此時此刻鎖緊了的眉頭，她也同樣明白這看似簡單的問題背後壹定暗藏著其他的苦衷。

“阿雅，不是我不想告訴她。”雲晴琳回過頭，重新開始清洗碗筷，“實在是因為……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兒，在做什麽，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結婚了，有了孩子，當了父親。”

“但他不是晴晴的爸爸嗎？”

雲晴琳停下手上的動作，她將洗刷壹新的碗筷整齊地擺放好，然後壹邊用毛巾擦拭著手壹邊看著阿雅道：“他的確是，但晴晴是我的孩子……不是他的。”

“哎？”

當時的阿雅無法理解雲晴琳話中的邏輯，實際上直到現在，阿雅依然無法完全相通雲晴琳這麽說的原因。但雲晴琳接下來的壹番話卻讓她隱隱明白了另外壹件事——

“阿雅，妳不懂的。”

雲晴琳停頓了壹會兒，她看向窗外，似乎沈浸在了對往事的追憶之中。

片刻後，她收回目光，眼神中已經只剩下那壹如既往的恬靜。

但從她口中說出的話，卻讓阿雅的心怎麽都無法平靜下來。

“我和他，是因為壹個錯誤才走到壹起的，而這個錯誤不該壹直繼續下去。所以我走了，我不能讓已經錯過壹次的事情再錯第二次。”

雲晴琳並沒有直接挑明那是壹個怎樣的錯誤，但她的語氣，她的神態，她握緊毛巾的動作卻已經告訴了阿雅壹切。

後來，阿雅並沒有將這番談話的內容告訴雲雨晴，即便在雲晴琳去世以後也沒有。

她隱隱有種感覺，對於已經將“父親”這個名詞變成心中的執念的雲雨晴來說，這些事情非但不能讓她得到釋懷反而會加劇對方心中的苦悶，所以阿雅選擇將這些話當成自己的秘密，深深地埋進了心中。

但現在……

對不起了，琳姨。

看著眼前眼神空洞的雲雨晴，阿雅只覺得壹陣強烈的既視感湧上心頭，雲雨晴的身影在此時與她記憶中的雲晴琳重疊到了壹起，而這壹切都因為壹個共同的源頭。

父親。

這不是阿雅想要看到的。

但這壹次，阿雅不想再袖手旁觀了。

“雨晴。”阿雅語氣沈重，她實在是無法讓自己放松下來，接下來她要說出的每壹個字都帶著她發自內心深處的惴惴不安，“妳真的有跟他提起這件事嗎？”

這裏的他，自然是指申昊宇。

如果沒有這個男人，阿雅不會再想起這件舊事，也不會再主動地去觸碰雲雨晴內心深處那道久久無法愈合的傷口。

但同樣，如果沒有這個男人，阿雅也不會看到雲雨晴露出那樣幸福的笑容吧？

所以阿雅必須要堅持下去，她必須抓住這道意料之外又來之不易的線索，為自己更為面前的雲雨晴去找尋那個真相。

但雲雨晴接下來的話卻讓阿雅睜大了眼睛。

“我，沒有跟他提起這件事。”雲雨晴說著，聲音中帶著壹絲絲涼意，“但我早就隱隱約約感覺到什麽了，可能從他第壹次見到我的時候，就……”

“妳說什麽，雨晴？”

“算了，沒什麽。”雲雨晴卻不想再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她接著開口道，“前幾天，他……昊宇帶著我去了壹趟公安局，我們在那裏做了DNA采集，他……要幫我找到真正的親人。”

“真正的親人？”阿雅疑惑地道，“他不是應該知道妳的……當年和琳姨在壹起的那個男人是誰嗎？”

“關於那件事，他沒有提起過。但他卻說了，要找到我媽媽的娘家人，可能比起什麽線索都沒有的那壹邊，他覺得這壹邊是更好下手的方向吧。”

阿雅這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壹個誤區，同時也猛然意識到了壹件事：自己壹直都只顧著關註雲雨晴的生父是誰，卻忘記了雲晴琳的來歷同樣充滿著謎團。

“雨晴妳不知道嗎？我的意思是，妳媽媽她都沒有跟妳提起過妳外公外婆的事情嗎？”

雲雨晴搖了搖頭，道：“她沒說過，我覺得她故意不想提起這些事，甚至比那個人的身份還要避諱。”

“這樣啊。”阿雅也回想起了最初見到雲晴琳的時候，說起來她從來都沒有見過任何雲家的親戚出現過，雲晴琳也從來都沒有過回老家這樣的行為，從她們母女二人搬到阿雅家的隔壁到雲晴琳去世，她們似乎從未離開過那間擁擠的舊房子。

“他曾經跟我提過，他懷疑我媽媽是跟家裏人產生了矛盾，所以才斷了聯系。”雲雨晴說道，“我在家裏也壹張我媽媽小時候的照片都沒有見到過，她自己也不願意拍照，現在還剩下的照片，就只有這壹張了。”

雲雨晴說著，解鎖了手機的屏幕。

看著那張被雲雨晴用作桌面的老照片，阿雅的心中也有些悵然。

“這是……琳姨她還上學的時候嗎？”

“這是她大學的照片，在她大學的門口拍的。”

雲雨晴用手指點著手機的屏幕，語氣中透著壹絲淡然：“我曾經把這張照片給他看過，那時候的他表情就有點兒奇怪了，只不過當時的我沒有往這方面想。呵，我也不可能去想的，自己喜歡上的男人居然和自己的媽媽是熟人什麽的……”

雲雨晴的情緒似乎有些激動，讓阿雅壹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好在雲雨晴的激動僅僅只是持續了那麽壹瞬，她的語氣馬上就又平復下來，道：“我也能猜出他為什麽沒有當場說出來，畢竟這種事情是誰都會感到意外的吧，但我們畢竟已經在壹起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也不會再改變了。”

“那……妳剛才說的他帶妳去做DNA采集的事情，有結果了嗎？”

雲雨晴搖了搖頭，道：“如果之前有人把DNA數據錄入到了數據庫裏，那麽很快就能有結果出來的。但現在，還什麽結果都沒有。”

雲雨晴的語氣又變得很輕，她用壹種仿佛實在喃喃自語的口吻道：“那些人可能根本就沒有試過去找我媽媽，所以才……”

“雨晴，事情肯定不是妳想的這樣的，說不定只是還沒查到結果，妳看全國有那麽多人，壹個壹個的查肯定是要花上不少時間的吧？對吧！”

阿雅語氣急切地安慰著雲雨晴，而雲雨晴又何嘗不知道她實在安慰自己，兩人之間的氣氛就這樣再次陷入到了沈寂之中，阿雅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雲雨晴則不願意開口，只是側著頭、楞楞地看著窗戶外面的景物。

“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什麽？”

“他，還願意去找我媽媽，這對我來說，就足夠了。”雲雨晴並沒有去看阿雅，她是看著窗外說出這番話來的，“我不在乎那些所謂的親戚，我跟他們壹面都沒有見過，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他們恐怕也不會把我看成是自家人，所以能不能找到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但是……我媽媽呢，她，真的不想回家嗎？”

阿雅看著雲雨晴的側臉，眼神中流露出深沈的哀痛。

她知道雲雨晴在想什麽，她同樣想到了那件事。

雲晴琳的骨灰卻依然存放在那間舊房子裏，存放在她和雲雨晴共同的家中，盡管雲晴琳臨終前沒有提及任何有關歸鄉的內容，但她們是明白的，

入土為安，這是中國人最古老也是最後的夙願。

【未完待續】

字數：3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