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五章 妳悔我不悔

　　雲揚身子震動了壹下，道：“多謝。”
　　米空群身子震動了壹下，口鼻中汨汨冒出鮮血，道：“秋堂在玉唐的人手人並不多，因為這裏乃是春寒尊主的地盤……這是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已經告訴了妳……”
　　“以雲尊之能，對付他們足足有余，妳是天佑之人，天道常佑善人，如今，我相信了……”
　　米空群的身子越來越是佝僂，說話聲音已經是斷斷續續：“對了……千萬小心……天上有刀……”
　　“天上有刀？”雲揚楞了壹下，下意識的追問道。
　　然而米空群此刻神智已經接近迷糊了，他的渾身鮮血，已經近乎流幹：“求求妳……我死之後，將我的屍體下身用刀剁爛了……求求妳……”
　　雲揚壹陣嘆息。米空群這會已經是處於彌留階段，壹切都歸於本能呢喃。
　　突然米空群漸漸匍匐下去的身子猛地坐了起來，兩眼大睜，瞳孔卻已經開始放大，似乎用盡了生命最後的力量，連聲急促的說道：“告訴我妻子冷月，我好後悔，我好後悔……我好後悔……我好……後……”
　　最後壹個悔字，終於沒有說出來，身子壹挺，頹然軟了下去。
　　再也無聲無息。壹命嗚呼。
　　然而他已經失去了光芒的眸子裏，卻仍舊能夠看得出來，盡都是後悔，愧疚；他就這麽斜倚著床榻，兩眼大睜，壹動也不動了……
　　雲揚無聲無息的離開。
　　房中，只留下了米空群被剁得稀爛的屍體。
　　雲揚遵從他的遺願，將他的下身腰胯之間剁得稀爛；卻保留了他上身的完好。
　　作為壹個旁觀者，還同為男子，他完全能夠明白米空群瀕死那刻的心思。
　　修練了特異的功法，造成了既定的事實，回頭無路；不繼續前行又能如何？
　　只能壹條路走下去，哪怕明知道前路更為黑暗；但，隨著這壹路越行越遠，心中再不見壹絲光亮，心底豈能沒有感觸？心湖豈能不興波瀾！
　　其實就在米空群說出“修煉功法比壹般的功法速度快速十倍”之言後，雲揚才決定冒險神識幹擾，進壹步刺探四季樓其他人線索。
　　米空群修煉多年，修煉得又是進境如此驚人的功法，卻就只是修煉到了八重山巔峰，豈無因由。
　　若是功體進境迅速，那麽四五十年勤修苦練下來，就算不能去到十成大圓滿這壹重武者桎梏，起碼也得有九重山以上的修為才對；但米空群卻止步於八重天巔峰，顯然心中始終是有心魔作祟。
　　心魔，加上恨意，早已埋下重大隱患，否則以米空群的根底，絕不會被雲揚三言兩語動搖。
　　而他臨死的時候，甚至寧可粉身碎骨，也不要自己的身體以殘缺之態存世，更在在證明了米空群對於這件事乃是何等的悔恨！
　　雲揚目光深邃，此行收獲遠遠超出預期。
　　大內總管姜中；沈玉石，楊波濤；還有，軍部太尉之下第壹人……
　　雲揚心頭反而沒有太多喜悅，更多的乃是宛如驚濤駭浪壹般的震動意外。
　　若僅止於大內總管姜中，和沈玉石、楊波濤這三人倒就罷了，畢竟有米空群這個大內總櫃比照，倒也不算多意外，可是軍部太尉之下第壹人……卻是讓雲揚都感覺到了驚悚！
　　兩個老元帥秋劍寒，冷刀吟；雖然是隸屬軍部，但早已經超然軍部的特殊存在；而軍部太尉年老體弱，風燭殘年，如今早已將職責放下，交托認可的承繼之人。
　　換言之，現在整個玉唐軍部的軍務，完全掌握在那個被認可的承繼之人手裏。
　　若然那人當真是四季樓中人，後果真真是不堪設想，難以應對。
　　“但不管如何，總算是又揪出來了幾個人，而且還是份量相當重的幾個人。”雲揚心中思忖。隨即飄然而去。
　　“米空群，妳的托付，我為妳完成。”
　　玉唐城米家胡同。
　　雲揚化形而來，於半空中遠遠俯瞰，在米家胡同中的那個大宅院。
　　這個大宅院的架構很是與眾不同，占地格外寬廣；尤其是房頂上還單獨修建有壹座涼亭，看起來不倫不類。
　　而此際，涼亭中正有壹個人，孤獨的坐在那裏，仰著頭，癡癡的看著天空明月。
　　久久不動。
　　月光映襯下，這道人影白發蕭蕭，兩眼渾濁，壹臉皺紋；還有身子，也早已佝僂了。身材削瘦，似乎壹陣風，就能刮得走。
　　那是壹個已然風燭殘年的老人家。
　　老婦人。
　　那老婦人雙手抱著膝蓋，整個人似乎很冷壹般，緊縮著身子。夜風吹來，掀起她的衣袂，飄起她灰白的頭發……
　　雲揚突然感覺到了壹陣莫名淒涼孤獨。
　　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剛剛進入皇宮看到米空群的時候，米空群豈非也正自靠在窗前，癡癡的看著天上明月。
　　那動作，那表情，眼神，與這個老婦人，兩者竟然極端的相似，幾近壹模壹樣、壹般無二。
　　雲揚突然知道了這個老婦人是誰。
　　這大抵就是米空群的妻子冷月吧？
　　這會已經三更半，更是十壹月的天氣。
　　夜風寒涼。
　　壹個老婦人就這麽坐著，竟然沒有人上來勸慰，顯然，老婦人這個習慣，早已經被家人所熟知，知道勸也無用，自然也就不會再白費唇舌，徒勞無功。
　　風聲颯然。
　　雲揚無聲無息的落下，仍舊黑衣蒙面。
　　老婦人看到了雲揚從天而降，但她的眼神卻是壹片平靜，淡然，只如同全然沒有看到壹般。
　　看了壹眼之後，便即轉過身去，仍舊望著天空明月，壹念專註。
　　對身邊突然降落壹個神秘而強大的陌生人壹事，全然不聞不問。
　　要麽是心太大，要麽就是……心已死！
　　“是冷月夫人吧？”雲揚輕聲問道。
　　老婦人的身子陡然顫抖了壹下，旋即幽幽道：“是他要妳來的？”
　　雲揚楞了壹下。
　　老婦人目光同樣的幽幽，說道：“許多年沒人叫過我的名字了。”
　　雲揚釋然道：“不錯。是米總管拜托我前來的。”
　　老婦人輕輕的喘了壹口氣，道：“他呢？他自己為什麽不來？”
　　雲揚道：“米空群已經死了。”
　　老婦人臉上神色突然起了壹陣奇異的變化，眼眸似乎壹下子凝固，隨即，緩緩地轉過頭，白發蕭然中，壹雙眸子緊緊地看在雲揚臉上。
　　“確實是我殺了他。”雲揚道：“不過，他臨死之前，拜托我做壹件事。我答應了。”
　　老婦人緩緩點頭，道：“嗯，是妳殺了他。”
　　突然沈默下來。
　　但讓雲揚意外的是，老婦人在得知米空群的死訊後，沒有悲傷，也沒有對自己怨恨，真的就只有沈默！
　　良久良久之後，老婦人道：“這麽多年，他終於解脫了……”
　　這話裏話外的，非但沒有什麽恨意、沒有怨火，甚至沒有好奇，對於米空群拜托雲揚的事情，竟然連問都不問壹句。
　　但她說著說著，原本平靜淡漠的臉上卻是已經掛滿了淚珠。
　　壹滴滴落下來。
　　但她的聲音依然平靜無波。
　　“妳殺了他，我本應恨妳的。”
　　老婦人幽幽的聲音在空中響起：“但是……我現在卻只想對妳道壹句謝。感謝妳，幫他解脫了。他很苦；已經苦了五十三年七個月零五天……”
　　雲揚心中震了壹下。
　　五十三年七個月零五天。
　　竟然計算得這麽清楚！
　　雲揚輕輕將壹個大大的包裹放在老婦人面前，道：“這是米空群畢生積蓄，裏面非但不少的奇珍異寶，光是銀票，就有數百萬……”
　　米空群畢生積蓄豈同小可，那數百萬兩銀票不過是個小頭，那些珍寶才是真正值錢的東西，若是將之變賣的話，這筆錢，將是壹筆天文數字。
　　可是老婦人眼珠子都沒有轉動壹下，只是悵然的看著天空明月。
　　眼淚緩慢的壹點點沁出，對於就放在身前的海量財富，視如不見。
　　雲揚伸出手：“還有米空群特意囑咐；他掛在胸前的玉佩，讓我交還給妳……”
　　掌心中，壹塊彎月形玉佩，在月光下，閃閃發出清冷光芒。
　　老婦人猛地轉過頭來，兩個枯澀的眼睛，突然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耀眼光彩，壹瞬不瞬的看著雲揚手中的彎月形玉佩。
　　身子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壹只手緊緊地捂住嘴唇，渾身劇烈顫抖，眼淚斷線珠子壹般流下來；等雲揚遞過來，她壹手緊緊地抓住，突然壹聲嗚咽：“……群哥……”
　　雲揚深深嘆了口氣，道：“他讓我告訴妳……”
　　老婦人手心緊緊的攥著玉佩，擡起頭，認真的看著雲揚：“什麽？”
　　“他說：我後悔了，卻已經沒有回頭路。我很想，與她壹起就像是當年壹樣，看壹次月亮。”
　　雲揚復述的聲音很緩慢，語調亦是平平淡淡，然而那老婦人眼中的光彩竟是更甚。
　　雲揚甚至從老婦人的這目光之中，感受到壹種屬於幸福的味道。
　　這麽多年的癡癡等待，畢竟是沒有白等的。
　　那壹片癡心，終究等到了回應。
　　雖然這回應，來得實在太遲了。
　　“他最後壹句話是……告訴我妻子冷月，我好後悔，我好後悔，我好後悔……”
　　雲揚盡職盡責的將米空群生前所說的每壹個字，全都復述給眼前的老婦人。
　　他知道，這位可憐的老婦人，壹生的等待，也就只得這幾句話了。若是自己圖省事，克扣幾個字，對於這位老婦人來說，卻是壹件殘忍至極之事。
　　“後悔麽……”
　　“壹生就這麽過去，後悔麽？壹生就這麽擁有之後又錯過，後悔麽？彼此有情卻只能無情分開，後悔麽？”
　　老婦人慘笑壹聲：“妳後悔，但是我，卻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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