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3章 天堂地獄皆在人間

　　5月23日上午9時55分，四山境內213國道上，邊學道體會到了什麽叫地動山搖、山崩地裂。
　　“嘩啦！嘩啦！”
　　車前方幾十米處，崩塌的巖石和沙土像瀑布壹樣傾瀉著，煙塵蔽日，飛石如雨。
　　坐在車裏，邊學道親眼目睹前面壹個中年男人跳下車，玩命地朝他這個方向跑，可是才跑兩三步，就被壹塊飛石砸中頭部，男人壹下栽倒在地，兩三秒後，倒在地上的男人被塌方的土石淹沒。
　　國道已被巨石覆蓋，心跳得很快，生死大考驗就在眼前！
　　盡管知道下車同樣不安全，但理智告訴邊學道必須下車。
　　下車，還有壹線生機。不下車，壹旦頭頂上的山坡發生塌方，轎車就是壹個鐵棺材。
　　開門，下車，邊學道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孟婧姞車旁，大力敲著車窗說：“地震了，前面正在塌方，快下車！”
　　孟婧姞麻利下車，臉色煞白地問邊學道：“怎麽辦？”
　　邊學道仰頭看向頭頂的山坡，已經有小石塊向下滾落，他當即喊道：“去河灘。”
　　兩人彎著腰，像網球運動員壹樣左右跳躍，躲避著落石，朝河灘跑去。
　　還沒等跑到河灘，身後傳來壹聲巨響，兩人不管不顧地繼續跑，壹直跑到河邊，回頭看，邊學道開的奔馳被壹塊房子大小的巨石砸中，整輛車幾乎被砸成壹塊鐵皮，孟婧姞的紅色寶馬則幸運得多，只被幾塊小石頭擊中，車體完整。
　　看見奔馳車的樣子，邊學道暗呼僥幸，隨即郁悶起來。
　　從三亞回到蜀都，他壹直防著地震，所以車裏常備著壹部海事衛星電話，後備箱裏還有齊三書店裏搭配出售的“頂級”抗震應急背包。
　　現在好了，人算不如天算……
　　地震延遲了，自己鬼使神差地困在了震區，準備的救命裝備還他娘壓在了巨石下面。
　　站在河灘上，驚魂未定的孟婧姞壹遍壹遍撥打手機，可怎麽也打不出去，終於，撥打五遍之後，她發現手機根本沒有信號。
　　看見孟婧姞的樣子，邊學道說：“別打了，妳看這些山的樣子，什麽信號塔都震倒了。”
　　看著被巨石壓扁的黑色奔馳，孟婧姞下意識地往邊學道身旁湊了湊，小聲問道：“這得是多大的地震？”
　　邊學道擡頭看著陰沈沈的天空說：“最少7級以上吧。”
　　話是這麽說，其實在邊學道心裏，他幾乎已經認定這就是前世那場8級地震。
　　沈默幾秒，孟婧姞輕聲說：“對不起，我不該拉妳來……”
　　邊學道說：“別說對不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現在咱倆先想想怎麽逃命。”
　　“逃命？”孟婧姞訝然問。
　　邊學道指著山體說：“咱倆運氣好，剛才地震時這塊山體沒出現大面積滑坡，可是妳看，山頂的土石已經松動了，只要再來壹次5級以上余震，這裏非塌不可。”
　　孟婧姞說：“我腦子全亂了，妳說現在怎麽辦？”
　　邊學道蹙著眼眉說：“短時間內肯定沒法跟外界聯系救援了，我車裏有部衛星電話，被砸在石頭……”
　　邊學道說到這兒，孟婧姞忽然“哎呀”壹聲：“快，我車裏……我車裏……我車裏有衛星電話，還有登山背包。”
　　顧不上問孟婧姞怎麽會帶這些玩意，邊學道“嗖”的壹下沖出去，壹把拉開車門，孟婧姞在身後喊：“後備箱，後備箱裏。”
　　孟婧姞壹邊喊話，壹邊緊緊盯著山頂的動靜，直到邊學道拎著背包向她走來，才長舒壹口氣。
　　走到跟前，邊學道問孟婧姞：“妳怎麽會有這些東西？”
　　孟婧姞說：“野外生存基地不就是變相的戶外露營嗎？我當然要帶裝備。”
　　拉開背包，找到海事衛星電話，邊學道問：“戶外還帶這個？”
　　孟婧姞說：“我姐夫說山裏信號時有時無，讓我帶著有備無患。”
　　把電話遞給孟婧姞，邊學道說：“趕緊，跟妳姐夫求救，讓他派直升飛機來搭救咱倆。”
　　第壹遍，祝植淳的手機打不通，顯示壹直在占線。
　　第二遍，打祝植淳的辦公固定電話，依舊占線。
　　壹分鐘後，再次撥打祝植淳的辦公固定電話，這次通了。
　　聽見祝植淳的聲音，拿著衛星電話的孟婧姞激動得不得了，結果，祝植淳問的第壹句是：“邊學道是不是跟妳在壹起？他沒事吧？”
　　孟婧姞不怎麽高興地把電話交到邊學道手上，邊學道問祝植淳：“蜀都怎麽樣，災情嚴重嗎？”
　　祝植淳說：“蜀都震感很強烈，有居民樓發生垮塌，我剛接了個電話，省裏和市裏要征調天行的直升飛機，空中搜集市裏災情。”
　　祝植淳說完，邊學道說：“老祝，妳聯系壹下李兵，讓他馬上把徐尚秀從學校裏接出來，務必安排在壹個安全穩妥的地方，最好是送出四山。”
　　站在邊學道身旁的孟婧姞，聽他這麽說，深深地看了他壹眼，然後輕咳壹聲，指了指邊學道，指了指自己，那意思是：還有咱倆呢，讓我姐夫派飛機來啊！
　　拿著電話的邊學道沖孟婧姞輕輕點頭，接著說：“還有，老祝，213國道全線已經不知道發生多少處垮塌，車肯定是走不了，妳派架飛機過來接我倆吧。”
　　祝植淳問：“妳倆現在在什麽位置？”
　　邊學道說：“文口縣和央秀鎮之間。”
　　兩人之所以開出這麽遠，因為原定9點集合，結果8點才過孟婧姞就開車到了邊學道住的地方，要是按照原計劃，兩人這時應該在都江市附近。
　　祝植淳問：“妳倆周圍有能起降飛機的平地嗎？”
　　邊學道四下張望壹圈，嘆氣說：“沒有平地，公路都被石頭掩埋了，除了石頭就是岷江了。”
　　沈默幾秒，祝植淳說：“天行這邊只有駕駛員，沒有空中救援人員，妳這樣，妳倆現在挑壹個方向，往文口縣，或者往央秀鎮走，到了城鎮總能找到平整壹點的地方，到時我派飛機過去接妳倆。”
　　邊學道想了想，也只有如此了。
　　周圍全是山，壹時半會根本找不到能起降直升飛機的地方，所以不如往城鎮走，無論文口縣還是央秀鎮，他在捐建抗震教學樓同時都修了足夠直升飛機起降的運動場，只要走到那裏，就能坐祝植淳派來的直升飛機離開。
　　往前是文口縣，往回是央秀鎮，從距離上算，肯定是回央秀更近。
　　於是，也沒征求孟婧姞的意見，邊學道對著電話說：“我和婧姞去央秀，到地方後再聯系妳。”
　　祝植淳說：“好，妳倆千萬小心。”
　　邊學道說：“放心，我會照顧好婧姞的。”
　　結束通話前，邊學道追問了壹句：“對了，地震的消息發沒發出來，是幾級地震？震中在哪？”
　　祝植淳說：“國家地震局的消息已經出來了，震級8.1，震中在青木縣。”
　　邊學道：“……”
　　震中在青木？！
　　震級8.1？！
　　這是鬧哪樣？
　　地震延期不說，震中變了不說，震級還提高了……
　　邊學道和祝植淳的通話孟婧姞都聽見了，知道邊學道決定要步行回央秀，見邊學道拿著電話發呆，她拉了他壹下：“走吧，大地震後都會下雨，壹會兒路就不好走了。”
　　回過神兒的邊學道扭頭問孟婧姞：“妳車上還有沒有路上能用上的東西？”
　　孟婧姞說：“咱倆過去再找找吧。”
　　……
　　路很難走。
　　別說開車了，步行都很困難。
　　來時壹路通暢的213國道，幾乎每隔幾十米就有壹段塌方滑坡，被巨石砸毀、被土石掩埋的車輛隨處可見。
　　兩人走了半個多小時，路上看見十多具遺體，最開始邊學道擔心孟婧姞會害怕，隨後他發現孟婧姞的表現很平靜，這時他才知道，孟婧姞比他想象的堅強得多。
　　又走了十多分鐘，眼前壹幕把他倆驚呆了——前面根本沒有路，整個路面全被坍塌的山體覆蓋，形成壹個亂石嶙峋的坡面，滑落的土石壹直推到江水裏。
　　這樣的山體滑坡，只要當時在山下，無人能幸免。
　　邊學道和孟婧姞無聲對視壹眼，他倆明白彼此的意思：實在是太幸運了，如果是他倆遇上這樣的滑坡，肯定有死無生。
　　這時，天空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孟婧姞找出沖鋒衣穿上，把雨衣讓給了邊學道。
　　兩人準備停當，剛要穿越碎石灘，腳下突然抖動起來，大地開始搖晃，山頂發出“轟隆隆”的巨響，碎石簌簌而落。
　　余震！
　　邊學道拉著孟婧姞就往河邊跑，說是河邊，不過是離山腳稍遠壹點的地方，如果這裏也不安全，萬不得已，只能往河裏跳了。
　　還好，似乎有神明護佑，兩人有驚無險地度過了持續近10秒的余震。
　　看著眼前再次塌方的山體，孟婧姞說：“我先把遺言跟妳說了，萬壹我這次回不去了，妳把話帶回我家。”
　　邊學道蹲下重新系了壹遍鞋帶，邊系邊說：“妳別說，說了我也不幫妳捎話。”
　　孟婧姞不管他，說：“妳告訴我爸我媽我姐，我愛他們。還有，我爺爺的鬥彩雞缸杯是我不小心打碎的，這事我姐幫我扛了二十多年，我得還她清白。”
　　邊學道站起身，看著孟婧姞說：“沒了？”
　　孟婧姞點頭：“沒了。”
　　邊學道問：“就沒有點關於財產的？比如說妳銀行卡密碼什麽的。”
　　孟婧姞說：“我的銀行密碼是我姐生……”
　　“停！停！”邊學道趕緊打住孟婧姞的話。
　　孟婧姞兩眼如水地看著邊學道說：“妳呢？有沒有什麽話讓我捎回去？”
　　邊學道瞪著孟婧姞：“妳能不能念著點好的。”
　　孟婧姞說：“隨妳。不過別怪我沒提醒妳，現在余震不斷，這壹路生死都在壹線，真出事，妳不見得有機會說。”
　　盯著孟婧姞看了幾秒，邊學道說：“好吧，如果我回不去，我的財產分成六份，不，七份，我父母各壹份，徐尚秀壹份，單嬈壹份，董雪壹份……”
　　說到這裏，瞄了孟婧姞壹眼，他接著說：“沈馥壹份，最後壹份，成立壹個慈善基金，由……徐尚秀掌管。”
　　邊學道說完，孟婧姞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好，我會幫妳帶到。”
　　……
　　兩人艱難地穿過塌方區，又走了壹段，雨中路滑，孟婧姞不小心崴了腳。
　　這下崴得很嚴重，腳踝處很明顯地腫了起來，孟婧姞很剛強，壹瘸壹拐地繼續走，很快臉上就疼出了汗珠。
　　速度慢了下來，邊學道從背包裏翻出兩條巧克力，拆開壹條，跟孟婧姞壹人壹半吃了。
　　天上有軍綠色的直升飛機盤旋飛過，盡管它沒有落下來，但那壹抹綠色本身就代表著生機，給人以希望。
　　別人不知道，但邊學道知道，此時此刻，全國的救援力量都在向四山匯聚，可是因為山崩阻斷道路，救援人員全被擋在了都江市，難以第壹時間進入震區。
　　繼續走，終於看見了活人。
　　壹個從山裏逃出來的老頭，挑著擔子在河邊走，擔子壹頭是被褥，壹頭是個大塑料袋，幾只雞從袋子口鉆出頭來，這是他的全部家當。
　　又走了壹段，兩人在山峁上碰見壹個默默流淚的中年男人，男人壹件行李也沒有，孤零零地站在路旁。他說家裏的房子塌了，埋了壹家老小，連雙筷子都沒拿出來。他走到這裏來投親，結果，遠遠就看見底下山坳裏房倒屋塌的景象，投親也沒有指望了。
　　邊學道告訴男人：“繼續往前走吧，壹直往央秀、往都江、往蜀都的方向走。”
　　攙著孟婧姞，繼續前行，壹路上，能夠看到的只有廢墟，坍塌得難以想象的斷壁殘垣。
　　走著走著，眼前突然出現個山坡，原來的路早已不見蹤影，原本寬達數十米的河道，如今只剩下幾米寬。山坡前站著壹些人，走到近前，發現無論男人還是女人，無論孩子還是老人，都望著同壹個方向，臉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如果不是活著的人告訴，邊學道根本想不到山下原本有個村子，壹個壹百多人的村子，地震發生後，只剩下現在站在山坡前的這30多人。
　　壹直走，壹直走，櫛風沐雨，頂著余震落石，終於走到了央秀。
　　無論前世在網絡上看過多少震區的照片，邊學道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廢墟！廢墟！還是廢墟！！
　　小鎮央秀，滿目瘡痍！